第二天，日本憲兵隊的人直接沖進了76號，事先沒有一丁點預兆。

憲兵隊長竹下挎著指揮刀，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，皮靴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
這時胡翼正好在二樓的樓梯拐角處，竹下沖了上來，板著臉說道：“胡主任，請你跟我們走一趟。”胡翼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就沈了下去。

他錯了，景子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簡單。

胡翼微笑著問道：“竹下隊長，我好想沒有接到梅機關開會的通知。”

竹下似乎有點不耐煩，“這是谷川將軍的命令，會議也是臨時通知的，胡主任，我只能給你五分鐘的時間。”

“好的，只不過我的衣服臟了，我去換一件衣服。”胡翼剛要走上樓梯，兩個日本憲兵就跟了上來。

“竹下隊長，難道這次的會議很機密嗎？”

“是的，胡主任，時間緊急，你讓其他人拿過來吧。”說完，竹下的嘴微微撅了起來，好像對於剛才帶有威脅式的談話很滿意的樣子，他終於能夠模仿中將的語氣對這個特工總部的主任說話了。

“那好，我就再也不耽誤時間了，我讓宋璇去拿。”說罷他轉過臉，但是沒有發現宋璇，何漢謀發覺形勢有點不對頭，他主動走了過來，“主任，這是…”

胡翼做了個手勢，“你讓宋璇把我衣櫃裏的外套拿來，要快，知道嗎？”

何漢謀聽出了胡翼的意思，走上樓去，竹下使了個眼色，兩個日本憲兵也跟了上去。

何漢謀也明白，胡翼這一去很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，這件事情來的太突然，他根本一點準備也沒有。

何漢謀在辦公室見到了宋璇，他告訴了宋璇胡翼說的話，他看了宋璇一眼，希望宋曉能夠明白他的意思，宋璇從椅子上站起來，她走出辦公室，看見胡翼和竹下一起站在樓下，她的心也沈了下去，在他走進胡翼辦公室的時候，兩個日本兵也緊緊地跟了上來。

宋璇走進了胡翼辦公室的臥房，她一邊走一邊在思索：他為什麽要讓我去拿衣服？但是這到底是什麽意思？

宋璇打開了衣櫃，裏面有很多的西服、領帶、襯衣，究竟是什麽意思？宋璇感覺自己有點慌亂。

兩個日本兵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宋璇，宋璇什麽也沒發現，她拿出外套後，她慢慢地關上了衣櫃的門，就這樣？就這樣結束了？胡翼就這就這樣被日本人帶走了？

宋璇拿著衣服走到了樓下，交給了胡翼，何漢謀在一邊靜靜的看著，他的手死死地抓著欄桿，青筋暴起。

胡翼看了一眼宋曉，他脫下衣服，慢慢地將宋曉拿來的外套換上，他整理了一下衣領，動作顯得很慢，從頭到尾沒有看宋璇一眼。

何漢謀走了過來，跟在胡翼身後，他一直看著門外，神情看起來有點緊張。

“砰！”突然，從特工總部的門外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，透過大門甚至可以看到燃燒的火焰。

“沖上去。”竹下雖然說話粗魯，但他絕不是一個反應遲鈍的人，竹下狂吼一聲，幾個日本憲兵子彈上膛，以戰鬥姿勢，嫻熟的奔了過去，但是，站在胡翼身後的那兩個日本兵依然沒動，他們的眼睛甚至根本就沒有從胡翼的身上離開過，胡翼現在就連眼神的交流也被監視了。

日本人好像也很精明。

幾個76號的特工也跑了過去。胡翼說道：“怎麽回事？”他也準備要趕去事發地點。

兩個日本憲兵拉住了他，生硬地說道：“胡主任，那邊危險。”

何漢謀和宋璇都看在眼裏，胡翼回過頭，他看著宋璇，“宋璇，你趕緊再到裏面去，這裏危險。”

“是。”宋璇回答道。

“再到裏面去？”宋璇聽出了胡翼話裏面的意思，她來到了胡翼的辦公室，馬上又來到了衣櫃旁邊，再一次的打開了衣櫃。

這裏實在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，所有的一切都看起來很普通，宋璇胡亂的翻著，她看見了一條領帶，這是一條嶄新的酒紅色的領帶，顯然這條領帶胡翼從來沒有戴過，他為什麽把一條嶄新的領帶放的這麽久，根本沒有一絲戴過的痕跡，並且是他最喜歡的顏色。

宋璇拿出領帶，她想答案很可能就在這個領帶裏面，在摸到領帶中間部位的時候，她發現好像有什麽東西，類似於紙質的東西，她翻過領帶，領帶背後有一條縫，裏面好像夾著一張紙，她取出那張紙，紙上寫著一行字。

宋璇怔住。

宋璇立即將這張紙條撕碎。

那張紙條上到底寫著什麽？

宋璇立即換了一件衣服，戴上洋帽，提著一個箱子，秘密從特工總部的後門走了出來，她攔住一輛人力車，來到了特工總部的前門，特工總部的前門是一個茶館，坐東朝西，與特工總部大概五百米的距離。

宋璇選了一個房間，這個房間室內光線明亮，與特工總部的正門的方向大概成30度角，她甚至能看到幾個日本兵在門口負責警戒，剛才爆炸產生的火焰還沒有熄滅，她並沒有看到竹下和胡翼。

宋璇鎖住門，打開木箱，穿上平底鞋，用沾了水的紙巾擦去口紅，她打開木箱，拿起狙擊步槍，安裝上德國產高倍瞄準鏡和消聲管，她走到窗戶旁邊，輕輕吸了一口氣，調整好了自己的姿勢，通過瞄準鏡，宋璇目測了一下，在瞄準鏡的可視範圍內，目標從出現到消失，不到十米的距離，也就是說，目標在瞄準鏡裏的停留時間不過三秒左右，這對於射擊要求極其精準，宋璇深深吸了一口氣，她看了一下時間，從特工總部趕過來，用了十五分鐘。

接下來她做了一個比較奇怪的舉動，她居然用舌頭添了一下自己的食指，然後她將手伸向窗外，這的確是一個匪夷所思的舉動。

宋璇在估計風速，這麽遠的精準射擊，不得不考慮風速。

宋璇端起狙擊步槍，她長長的睫毛緊貼著瞄準鏡的邊緣，漆黑的眸子已經在最快的時間，最合適的角度，穩定了下來，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和這把狙擊步槍一樣，讓自己的眼睛，讓自己的身體，變成工具。

這是德國教官說過的話。

宋璇在等目標的出現，所有的一切都靜了下來，她的手冰涼而穩定，已經具備了工具的性質。

在瞄準鏡裏，胡翼出現了，竹下緊緊地跟在後面。

宋璇開槍了，她的眼睛終於眨了一下。

一個人在很長時間不眨眼睛的話，就會感覺很酸澀，這時身體處於保護眼睛的本能就會分泌出眼淚，用來滋潤眼睛。

所以，宋璇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，留下了眼淚。

胡翼倒在了血泊中。

有些事情非常的奇怪就是，在某些情況下，中國人不得不將自己的槍口對準中國人，盡管旁邊還站著日本人。

那張字條上寫了七個字“若我暴露，殺了我。”但是宋曉發現在“殺”字下面還有一個點，她明白胡翼的意思，也許只有她能明白胡翼的意思。

胡翼醒來的時候眼前感覺明晃晃的，他認為他已經來到了天堂，因為這裏的陽光實在是太可愛了，是不是因為他在黑暗中的時間太長？

胡翼瞇了瞇眼睛，努力適應著外部刺眼的陽光，是的，這是陽光，我還沒有死，他想轉一下自己的頭，剛一用力，他就覺得胸部生疼，巨大的疼痛使他立刻癱軟了下來，這個病房只有他一個人，胡翼感覺有點孤獨，這一床被子太新了，他非常的不適應，不舒服。

胡翼看了看門口，在門外肯定有日本兵把守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。他瞇了一會兒，然後又突然驚醒，傷口又開始疼痛，他嘴唇幹裂，他舔了舔嘴唇，顯得很焦急，他不停地打量著四周。

這時，門打開了，景子走了進來，她拿著一束郁金香，她看見胡翼醒了，趕緊走過來，將花放下，問道：“你醒了。”

胡翼看著景子，“景子小姐，你能給我倒點水嗎？”

景子會意，來不及回答，趕緊倒了一杯水，“我扶你。”景子放下水杯，將枕頭墊在後邊，手托住胡翼的後背，讓胡翼慢慢靠在了枕頭上面。“小心，若傷口疼的話，告訴我。”胡翼在用力的時候，傷口疼了一下，但是他還是忍住了。

景子輕輕搖了搖杯子，又用自己的嘴吹了一下，將杯子湊到了胡翼的唇邊。“我自己來吧。”胡翼不好意思的說道，他覺得讓自己的女上司這樣破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。

“我當初是有點懷疑你，只有你才有能力去改變那些我並不了解的事情。”景子直截了當地說道，眼神看起來很覆雜。

胡翼喝了一口水抿了一下嘴巴，等著景子說下去。

“看來是我錯了，胡翼，我很抱歉。”

胡翼搖搖頭，“這只能怪他們太狡猾，是我的運氣比較好而已。”

景子點點頭，“所有的事實全部在眼前，將軍等一會兒來，他會親自來看你。”景子剛說到這裏就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。

谷川腰挎佩刀，走了進來，他看著胡翼說出了事先早已準備好的話，“胡主任，你的運氣真的是太好了，還有一厘米子彈就能打破你的肺部，這會讓你不能呼吸的，殺你的這個人和你相距五百米，他毫無疑問是一個神槍手。”

“將軍，找著那個殺我的人了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谷川頓了一下，“你認為殺你的那個人會是誰？”

胡翼苦笑，“整個上海，要殺我的人也許比特工總部的人還要多，將軍，毫不誇張的說，每天我走出那扇大門的時候，我不知道有多少只槍在瞄準鏡裏尋找我的腦袋，所以我一般是不出門的，就算出門，我也是讓何漢謀備好防彈車。”

胡翼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，你的部下，竹下就是一個蠢貨。

谷川沈著臉，“胡先生，你先好好休息，這幾天的工作暫由電訊處處長丁默村處理。”谷川今天的話看起來很少，表情看起來也很難看。

“是，將軍。”胡翼點頭示意。

“你好好休息吧。”谷川說完，走了出去。

谷川坐在車上的時候臉色鐵青，胡翼中的這一槍將他原來所有的計劃都推翻了，所有的推斷都開始矛盾了，但是這一槍又是無法解釋的，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，那個人難道不是胡翼，那會是誰？

谷川感覺很氣憤，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。殺他的人是什麽身份？如果胡翼是臥底，要殺他滅口的話，殺手又怎麽知道那一天我們要逮捕胡翼，並且事先安排好門外的炸彈？逮捕胡翼的命令是由梅機關內部發出的，只有自己、景子、竹下知道，難道這個殺手會未蔔先知？

何漢謀的報告上說，殺手利用門外的爆炸物吸引註意力，憲兵隊當時都在門外，封鎖現場，當胡翼走出大門的時候，正中殺手下懷，這是有預謀的行動。

其實那顆炸彈就是何漢謀秘密安置的，他當時是想拖延時間，看來這個辦法是有效的。

事情到了這一步，無可反駁的事實就擺在他的面前，谷川只想好好的將這件事情再想一遍，他只能保持沈默。

人在內疚的時候通常也會保持沈默。

胡翼在鬼門關走了一回，現在很虛弱，他不得不忍受巨大的疼痛。

得到日本人的信任不僅需要勇氣，而且需要血的代價。

胡翼不知道自己還能在懸崖邊上走多久，但是他很清楚，不管忍受怎樣的苦痛和磨難，他都必須走下去。

黑夜漫長而寒冷，但是黎明一定會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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